“我們都是一隻小鳥,或在天空或在籠中”,精神病院裡的百態人生
位於上海市郊區的滬閔路3210號,是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閔行院區,這裡是全國最大規模的精神衛生機構之一。
從大樓一樓到四樓,每層視窗都有趴在視窗向外張望的病人,他們因為各種不同的精神疾病來到這裡。
伍寶祥一直說最好的朋友是外星人,身邊人都被外星人控制並進化著。
孫楊傑低著頭不敢看人,總好像聽到有人在罵他,幻聽纏繞著他。
姚四海一個人打手勢,他對著牆跟7歲時認識的小女孩自言自語。
……
每個精神病人背後,都有一個悲歡離合的故事。
過去一年,人間世攝製組在這裡採訪了幾十位精神病人,既有年紀輕輕的孩子,也有年過古稀的老人,他們都渴望自由,卻因為遺失了某塊心靈地圖,找不到出去的路。
天空中的小鳥,來籠中到此一遊
病房外的電線杆上,一隻暫時停留的小鳥撲撲翅膀,“簌”地一下飛走了。
“我們都是一隻小鳥,或在天空或在籠中。”D2病房的小L在自己說說裡寫下這句話,他寫下一首詩,把自己比作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,卻失足被獵人捉住,從此與天空無緣。
而關於獵人是誰,小L認為是醫生,護士認為是他的病,但小L堅持認為護士篡改了他的想法,他的立意並不是這個。“偏激啊?我寫什麼都偏激,我寫詩也偏激。”
東東是一位68歲精神分裂症患者,吃飯時速度特別快,就像往嘴巴里倒一樣,他看見別的病人的菜也會去搶,有的是肉,有的是菜,很容易噎住,嘴裡的牙都快掉光了,護士只能給他的飲食配營養粥。
早上9點半,是病房病人吃水果的時間,一位妄想症病人W每天用小本記錄著每天家裡和病房發的牛肉乾、鹽汽水、餅乾、薯片等食物,但總懷疑被醫生調換了。
“他甚至會誇張到什麼程度?那個蘋果他的意思原來是大的,現在被許老師換了一個小的。香蕉本來是好的,然後被許老師換了一個爛的。密密麻麻,記到什麼程度,吃掉十小粒。”林雪峰護士長介紹說。
病房主管醫生白麗介紹,W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,他的症狀主要是被害妄想,這是精神分裂症最常見的思維內容障礙,W經歷過苦日子,可能對吃的比較敏感,一旦發現水果壞了或者蔫了,就會認為是工作人員動了手腳,進而大發脾氣。臨床上,被害妄想的病人很多,會有各種各樣的被害體驗。
像東東、伍寶祥、孫楊傑一樣的精神障礙患者還有很多,他們的疾病或重或輕,都是關在精神病院裡的“籠中鳥”,不知何時能飛出這裡。
她心心念唸的大學,要回去的路還有多遠?
“這個是我,一隻青鳥,我是一隻有夢想的鳥,我的爸爸媽媽,把我用愛的牢籠給我關在這,我想回學校去,我想做的事情去,但是不行。爸爸,帶我離開這裡吧。”
來自貴州的小C,是一位大二法學專業的女大學生,因為雙相情感障礙,被父親送到了這裡住院治療。
主管小C治療的王醫生介紹,雙相情感障礙,不是精神分裂症,這是一種情感性的疾病,主要症狀在情緒上面,在情緒上面它分成兩個相,一個叫躁狂相,一個叫抑鬱相。
正常狀態時的小C,會一個人呆坐在病房,孤獨的看向窗外,病床櫃子上放著《外國法制史》和《怪物大師》。
這一天,在病房裡,小C的躁狂症狀又犯了。
“你把我弄得還不夠慘嗎?還不滿足嗎?你的內心怎麼那麼貪婪呢?你到底想幹什麼?讓我出去吧。”小C一邊大聲向爸爸喊著,一邊忍不住用頭撞牆、錘窗戶。
小C的爸爸聽著女兒得聲嘶力竭,手足無措,他被護士拉到一邊,看著女兒被醫護人員帶到治療室,心力交瘁。
“這種病說實在,主要是我造成的。我和我妻子關係不是很好,特別是從她兩歲開始,我們就爭爭吵吵甚至打架。這樣可能對我女兒的影響是最大。”小C爸爸在女兒面前,總顯得慚愧又煎熬,走出醫院,回賓館長長的路,只有一個人落寞的身影。
小C大學的老師來看望她,她十分開心的上前擁抱。“老師,你好。不好意思,承蒙你們掛念了,我這個樣子。”小C彬彬有禮地向老師們致謝,一點看不出她是一位病人。
但老師們此行,可能要讓心心念念想著回到學校的小C失望了。
在另一個辦公室,學校系裡兩位老師勸小C爸爸讓女兒退學,“你可以考慮回去,如果小孩實在想讀書,可以從高中隨便考個什麼專科在當地去讀,小孩後面找個工作,我覺得隨便三五千塊錢對付一下,能湊合過就蠻好了。你學著法學,將來無論是做律師還是公檢法,哪個部門壓力都很大的。”看著老師特地帶來的成績單,小C爸爸沉默了。
白麗醫生介紹,小C發病的時候,會有些衝動及紊亂行為,和同學發生矛盾,學習時注意力難以集中,這可能也是老師不願意她返校的原因。
王醫生卻有著不同看法,他認為退學的事情,重要的是小C自己的意見,人生都會有壓力,沒有人一帆風順,到處都會有挫折,在老家直接工作也不能保證避免壓力,以後不復發。
老師們終於被說服了,如果明年好了,小C可以繼續在校就讀。小C出院那天,她和王醫生擊掌,四處與病友告別,渾身煥發著一種重獲自由的快樂。
“爭點氣,加油!證明給他們看。”王醫生叮囑小C。
如果十年以後再來看這個視訊,她希望十年以後的自己就像現在一樣無所畏懼,也無所後悔。
家是港口,在外面遠航了,想回來停泊一下
周智玲,應該算是整個醫院住院時間最長的病人之一了。
從18歲到如今的60歲,因精神分裂症首次住院後,她30多年來就一直在這裡,整個青春歲月和三段愛情都交付給了醫院,度過了自己的“芳華”歲月。
“從前我在外面沒有談過戀愛,但是在精神病院裡,我卻談了三個男朋友。”她買了一塊男士手帕,用紅線繡了友誼兩個字,還寫了一張紙條:春蠶到死絲方盡,蠟燭燃盡淚始幹。海枯石爛,同心永結,天高地闊,比翼齊飛。人面不知何處去,餘心依舊愛斯興。
不多久,這位叫斯興的精神病人也回給她一張紙條,吐露傾慕之情:紅豆生南國,此物最相思,巾帕訴友誼,禮輕心意重。人面不知何處去,餘心依舊愛智玲。
如今,周智玲基本痊癒了,但因為哥哥重度眼疾,無法照料她,於是只能繼續留在精神病院。
陸佳瑞醫生介紹,周智玲所患的精神分裂症,病因複雜,至今尚未闡明,現有治療只是對症治療,而不是針對病因治療。因此,並不存在“去根”的方法,精神分裂症的治療目標是控制症狀,減少復發,延緩衰退,儘可能地恢復社會功能,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。
和周智玲相似,肖雲生也在這座醫院住了10年。
“十年了,明年就是十年。女兒也不來了,原來來,一年來一次。兒子也是一次。”肖雲生是因酒精性精神障礙住進醫院,但女兒感覺這幾年不付錢以後,父親有吃有穿,就採取失蹤、消失、不接電話、不回簡訊等方法避開醫院,琚明亮醫生試過幾個號碼,手機座機都不接,發的訊息也沒回。
“他的卡、他的身份證、他的戶口本全都拿在手上,不肯交出來,就不來結賬。”醫院找到肖雲生的前妻過來,前妻卻對老肖一頓控訴。
琚醫生介紹,有研究顯示,大約17%左右的精神病患者存在監護不足的問題,這主要是由於監護人年事已高、自身體弱多病等原因造成。老肖長期住院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,既有患者本身的疾病因素,也有親屬的歧視、家庭矛盾因素,還有法律法規的限制等。
“喂,你明天來嗎?”“明天早點來啊”“媽媽在上班是吧,我想你給你打電話,你乖一點啊。”……醫院走廊有一部紅色電話機,每個病人都期待它的響起,那是外面親人的掛念。
相信每個精神病患者,都希望治療好後回到那個曾經的家,那是能夠給自己溫暖、在困難時候夠休養、舔傷的地方。
就像醫院那位物理博士病人徐元健說的一樣,家是港口,你在外面遠航了,回來停泊一下。
“我曾經毀了我的一切
只想永遠地離開
我曾經墮入無邊黑暗
想掙扎無法自拔
我曾經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
絕望著也渴望著
也哭也笑平凡著”
一位病人在病房裡搭著麥架,唱起了《平凡之路》。
寫這首歌的朴樹,曾是一位抑鬱症患者,他從精神障礙中走出來,重新走上了音樂事業的高峰。
也許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,還有很多鳥兒,在黑夜中折斷了翅膀。但他們依然懷著起飛的夢想,等待著光明的降臨。
免責聲明:
- 本站內容僅供參考,不作爲診斷及醫療依據,一切診斷與治療請遵從醫生指導。